
文/孫基立
我在巴黎生活時,有一次要去英國,乘搭歐洲之星列車,從巴黎到倫敦轉車。我看了一下車票,不由得笑起來︰倫敦轉車的火車站名叫滑鐵盧。這不是揶揄法國的拿破崙嗎?當年法國戰神拿破崙所向披靡,卻在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中,敗在英國的威靈頓公爵手下,從此「滑鐵盧」成為失敗的代名詞。
我坐在滑鐵盧火車站候車室裏,打量四周,發現一位英國老紳士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我們兩人都無聊,就攀談起來。
敬仰追求真理的人
老先生說你從法國來,一定知道韋伊(Simone Weil,1909-1943)。她是法國人,二戰時一家都在安全的美國,她卻決定回歐洲抵抗納粹入侵,當時其祖國法國已被佔領,她就住在英國。當時物資嚴重短缺,英國實行食物配給制,她身患重病,英國政府對病人有特殊照顧,惟她拒絕領取更多的那一份,因她不容自己有任何特權。最終她的病情惡化,34歲時英年早逝。她留下大量著作,為當時最受歧視、生活最貧困的工廠苦工發聲。她的職業是哲學教師,可是她沒坐在書齋裏,而是真的應聘成為工廠女工,長期每天和她們一同幹重體力勞動。她的作品中有一種非常感人的力量,那不是茶餘飯後沙龍裏的紳士淑女對苦難的所謂「同情」,而是對不平等社會的一種痛心疾首的吶喊。
老先生有點動情地說:「我是英國人,但真心敬仰韋依,她有法國知識分子那種對真理不計代價的追求,完全不考慮自身利益和生命安全。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而非謀求虛名的所謂知識分子。」
信仰跨越文化差異
老先生不愧為英國紳士,言談間沒提到英法之間的齟齬,卻毫不掩飾對韋依的欽慕,說他一定找時間去韋依的墓地向她致敬。對於崇尚實用主義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韋依的理想和行為無疑是非比尋常,她身上帶有浪漫的理想主義色彩,和那種法國文化中獨特的、悲劇式的犧牲精神。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我和老先生告別,搭上另一列火車,火車穿過霧濛濛的英國鄉村,田野的綠色、牧場、農舍都顯得神祕。這和在法國搭火車的感覺很不同。法國的田野鄉村是陽光明媚的。兩個國家無論在自然環境和文化上都有巨大差異。
我在火車上不斷回味老先生的話。韋依後來歸信基督,其著作在基督教神學和哲學歷史上有巨大影響力。美好的思想就如信仰那樣,跨越文化差異,在有巨大差異的民族中產生動人的共鳴。
本文原載於香港《中信》月刊2022年8月號.第61卷.第8期.總第7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