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過留聲

文/孫基立

冬日漸近,在晚霞的微光中,彩色的天空有幾個不斷南移的「人」字,雁羣南飛了!領頭雁矯健勇敢的身影,後面羣雁整齊的隊形,有力地拍動雙翼,在霞光中形成一幅活動的圖畫,有的雁羣還根據風向不斷變換隊形,就像航空表演那樣好看。幾隊雁羣,再加上晚霞不斷變化的色彩,將天空變成了一幅巨型圖畫。

帶領羣雁到溫暖南方

牠們將從北國越過大陸,俯瞰北美大地的山川河流,飛向南方溫暖的國土。領頭的雁需照顧隊伍中弱小的雁,在天空中找到往南方的路線,保持強健體力,帶領雁羣安全到達南方溫暖之地。

我眺望天空,看那隻矯健的領頭雁,扇動翅膀,向南方飛翔,雙翼在晚霞中閃亮。

小時候我看過一部以瑞典女作家塞爾瑪.拉格洛夫的作品《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改編的動畫片,講述一個淘氣小男孩惹怒了小狐仙,被變成了可騎在鵝背上旅行的微型小人,跟着大雁遷徙;他在旅途中認識了很多動植物,且成長為一個正直勇敢的孩子。

那部動畫片讓少女時代的我了解成長和旅行,遇見陌生人和不同文化之間的密切關係。

十二月的冬季,天空已不見雁羣。我又想到了那羣大雁。牠們現應正在溫暖的南方棲息,領頭大雁現在怎樣了?

十二月也是聖誕節的月份,一個小嬰孩誕生了。祂將成為十二個門徒的導師和領袖,帶領他們走一條從未有人涉足過、通往天國的道路,讓他們在寒冬來臨前到達一個溫暖國度。

帶領門徒到上帝的國度

作為領頭的大雁,意味着許多責任、痛苦、不眠之夜和犧牲。

耶穌也是如此,承擔了許多沉重的責任和犧牲,包括十字架的酷刑。

祂在三十三年的生涯中,帶領十二門徒走過艱辛旅程,這旅程是心靈世界的。跟隨祂的門徒發現了一個充滿愛的世界,在這新世界中,領袖是願意為別人洗腳的僕人,上帝不再是威嚴至讓人無法靠近,祂是那樣仁慈且充滿寬恕。

這個新世界充滿陽光,祂的門徒也如同那個滿身缺點的少年尼爾斯,在旅程的開始時幼稚自私,但隨着旅途的改變,逐漸被他們的導師耶穌征服和改變了;他們成長了,成為願意為真理獻身的人。

在十二月的冬季,雁羣已到達溫暖南方的季節,我想到牠們在天空的人字形掠影,這彷彿是一個隱喻:耶穌是以人的身分,帶領着十二門徒,進行了這樣一次旅行,將他們和我們帶到一個溫暖、充滿愛的上帝的國度。

本文原刊載於《中信》月刊總704期(2020年12月號)

經歷死亡和戰爭的國土

文/孫基立

在一次很特殊的機會,我和一羣年輕人穿過前南斯拉夫的國土,那時波黑戰爭剛過不久,旅途上導遊一再叮囑,千萬不要在停車休息的時候四處遊走,因為這一帶不太安全,大家都還在隨時備戰、逃亡。

我從車窗望出去,許多房屋都被戰火損毀了,殘垣斷壁上布滿彈痕,有些房子只剩下半邊。波黑戰爭讓久未經戰爭的歐洲重新回憶起老人們記憶中的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戰,死亡和流離失所再次成為觸手可及的現實。

對戰爭的悲憤和抗議

車行的路上,包裹繃帶、蹣跚而行的傷者偶爾可見。惟同時我們也看到一些廢墟旁的民居已開始有人居住,晾曬的衣物在風中飄蕩,母雞在殘破的院子裏覓食,菜園裏有農人在侍弄蔬菜水果。在廢墟間,有人開始擺攤賣一些日常用品。戰爭雖然摧毀了他們的家,他們依然頑強地繼續生活。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廢墟中一些鄉村教堂,村民開始去教堂,祈禱和平。在教堂裏我看到不同年齡的人,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們走進教堂,默默跪下,一段時間後安靜離開。我相信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家園,但是他們還有另一個家:上帝的家。他們可以來到這裏,向天上的父親傾訴他們的悲哀和對和平的盼望。

戰爭是人類罪惡的巔峰。在領土、權力的爭奪中,普通人的平靜生活和生命安全被當作犧牲品,生活在這片國土上的人民,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悲憤和抗議:教堂裏靜默。

和平渴望帶到上帝面前

多年過去了,那次旅行的記憶一直烙在我的記憶中。那些在廢墟中種菜養花的主婦,在教堂中祈禱的老老少少,他們今天是否有了新的生活?他們對戰爭有怎樣的回憶?

我的同胞也曾經在近百年間經歷過無數戰火,長輩都有過戰爭的記憶,我曾問他們為甚麼很少提,他們說提起這些事如同重新經歷那些痛苦。但是當我想起這片經歷過戰火和劫難的歐洲土地,我就會想起長輩在隻言片語中提到的戰火,其實不僅僅是中國,世界上到處是因為戰爭流離失所、痛失至親的人們。我能理解父輩的期望,不希望我們記憶中有戰亂的痛苦,可是我們如果對戰爭的災難沒有了解,就很容易輕信暴力,重蹈覆轍。

我常想起那片在戰亂中的土地上聳立的教堂和那些在耶穌十字架前默默祈禱的人們,他們將戰爭的傷痛、對和平的渴望,帶到上帝面前。

倫敦火車站的奇遇

文/孫基立

  我在巴黎生活時,有一次要去英國,乘搭歐洲之星列車,從巴黎到倫敦轉車。我看了一下車票,不由得笑起來︰倫敦轉車的火車站名叫滑鐵盧。這不是揶揄法國的拿破崙嗎?當年法國戰神拿破崙所向披靡,卻在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中,敗在英國的威靈頓公爵手下,從此「滑鐵盧」成為失敗的代名詞。

  我坐在滑鐵盧火車站候車室裏,打量四周,發現一位英國老紳士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我們兩人都無聊,就攀談起來。

敬仰追求真理的人

  老先生說你從法國來,一定知道韋伊(Simone Weil,1909-1943)。她是法國人,二戰時一家都在安全的美國,她卻決定回歐洲抵抗納粹入侵,當時其祖國法國已被佔領,她就住在英國。當時物資嚴重短缺,英國實行食物配給制,她身患重病,英國政府對病人有特殊照顧,惟她拒絕領取更多的那一份,因她不容自己有任何特權。最終她的病情惡化,34歲時英年早逝。她留下大量著作,為當時最受歧視、生活最貧困的工廠苦工發聲。她的職業是哲學教師,可是她沒坐在書齋裏,而是真的應聘成為工廠女工,長期每天和她們一同幹重體力勞動。她的作品中有一種非常感人的力量,那不是茶餘飯後沙龍裏的紳士淑女對苦難的所謂「同情」,而是對不平等社會的一種痛心疾首的吶喊。

  老先生有點動情地說:「我是英國人,但真心敬仰韋依,她有法國知識分子那種對真理不計代價的追求,完全不考慮自身利益和生命安全。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而非謀求虛名的所謂知識分子。」

信仰跨越文化差異

  老先生不愧為英國紳士,言談間沒提到英法之間的齟齬,卻毫不掩飾對韋依的欽慕,說他一定找時間去韋依的墓地向她致敬。對於崇尚實用主義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韋依的理想和行為無疑是非比尋常,她身上帶有浪漫的理想主義色彩,和那種法國文化中獨特的、悲劇式的犧牲精神。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我和老先生告別,搭上另一列火車,火車穿過霧濛濛的英國鄉村,田野的綠色、牧場、農舍都顯得神祕。這和在法國搭火車的感覺很不同。法國的田野鄉村是陽光明媚的。兩個國家無論在自然環境和文化上都有巨大差異。

  我在火車上不斷回味老先生的話。韋依後來歸信基督,其著作在基督教神學和哲學歷史上有巨大影響力。美好的思想就如信仰那樣,跨越文化差異,在有巨大差異的民族中產生動人的共鳴。

本文原載於香港《中信》月刊2022年8月號.第61卷.第8期.總第724期

布列塔尼:神話的故鄉

文/孫基立

  法國西北部有一處很神奇的土地,就是面朝大西洋的布列塔尼。著名的聖米歇爾山就在諾曼第和布列塔尼的邊界,水中有一條潮汐退去才出現的路,可藉這條路走過灘塗,到達聖米歇爾山。

  這片土地在歷史上有豐富的神話傳說,海邊的天氣變化無常,一天之內可以經歷數次陽光和陰雨。聖米歇爾山在海上的霧氣中忽隱忽現,就如海市蜃樓,很有神祕感。山上有千年歷史的修院,讓它成為歐洲著名朝聖地。

大自然人類上帝的對話
  這裏同時也是宗教傳統特別深厚的地區,到處都可看到教堂。我們居住的小鎮比尼克有面朝大海的陡峭懸崖,在懸崖高處,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據說這是布列塔尼的傳統,因為這一帶自古以來很多人以捕魚為生,在沒有現代科技輔助的時代,航海是極端危險的。漁船在出海和歸來時看到高處的十字架,漁夫們就想到上帝,並在祈禱中將生命和家人交託給祂。當地流傳一種水手的歌謠,悲壯雄渾,一聽到這樣的歌聲,就會想到波濤洶湧的大海和在浪尖上顛簸前進的漁船。

  海市蜃樓般在海中出現的聖米歇爾山、那道在潮汐中忽隱忽現通向聖米歇爾山的小路、屹立在懸崖峭壁上巨大的十字架和波濤洶湧的大西洋……彷彿都在敘述這個地區中大自然、人類和上帝之間的對話。

  在基督教還沒傳到這裏時,巫術迷信盛行,因大自然奇偉的力量和對人類命運的巨大影響讓當地人驚懼,他們用想像創造了許多神靈;更向它們敬拜和獻祭,祈求得保護。當基督教文化在這一帶興起,上帝的力量成為安慰和保護的力量,人不需要再懼怕,因他們已得悉自己的尊貴身分:上帝摯愛的兒女。

彼此相愛沒懼怕的關係
  我站在懸崖上,腳下的大海,天上的雲層,都在不斷變化。一天之內,陽光燦爛、風平浪靜、電閃雷鳴、海浪洶湧,就在我面前不斷輪番上演。我感受到那種令人敬畏的大自然力量,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人類是多麼微小!

  在懸崖上觀望大西洋的波濤,讓我理解到布列塔尼地區的人民對神靈的敬畏和崇拜, 基督教的來臨,讓這種恐懼被平安和喜樂代替。聖米歇爾山上的修院,懸崖上為漁民導航的十字架,都用無聲的語言,講述着一種新的人與上帝的關係:彼此相愛、沒有懼怕的關係。

(讀者如想多了解風土民情與信仰,可參閱作者網站https://bit.ly/3yufNgE)

耶路撒冷的橄欖園

文/孫基立

耶路撒冷附近有一個橄欖園,聖經中耶穌在受難前曾在此祈禱。現在這裏有一間教堂,紀念耶穌在那夜著名的祈禱:「父啊,祢若願意,就把這杯撤去;然而,不要成就我的意思,只要成就祢的意思。」(路加福音二十二42)

園中還有古老的橄欖樹,應是兩千年前那些橄欖樹的後代。在這地方,耶穌渡過了最痛苦的一夜︰祂知道自己凌晨將被捕,受審判,受難,被埋葬;祂最信任的門徒將以祂為恥,更將被所有人唾棄,鞭打,侮辱……

這一夜,祂的汗水如血滴落,期望能陪伴祂的兩個門徒卻已酣睡如泥。唯一默默陪伴祂的,就是這些沉默的橄欖樹。

被背叛出賣的創傷

我在這橄欖園漫步時,那種深沉的孤獨感瀰漫全身,它承載着人子被親人朋友拋棄、背叛和唾棄的憂傷。

在中國歷史上,很多基督徒也承受過這樣的痛苦,在歷史風雲動盪中,他們被自己的親友出賣,飽受牢獄之災,或在痛苦折磨中死去。耶穌是他們的先行者和安慰者。

悲劇過後漫長的歲月中,被親友同道背叛留下的記憶就像無法癒合的創傷,讓中國的教會一直步履艱難。

我的近親也曾是受害者,雖然他們早已原諒出賣自己的人,我卻不能。橄欖園徘徊讓我再次審視自己的內心,耶穌在十字架上的祈禱不斷出現在我心裏︰「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路加福音二十三34)

這個耶穌在十架上的祈禱和祂在橄欖園的祈禱遙相呼應,在橄欖園,祂知道他們要行的罪惡,祂親身經歷了這些針對祂的罪行,但祂在十架上寬恕了他們。

親歷最大苦難的寬恕

園子裏的橄欖樹依然是綠色的,生命的顏色。基督教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上帝與人之間愛和寬恕的信息,它帶來了生命、拯救和希望,如同這裏古老的橄欖樹那象徵生命和希望的綠色,它承載了耶穌的痛苦和孤獨,從而也將新的生命帶給了整個人類。

寬恕的道路是艱難的。對沒經歷過痛苦的人以居高臨下之姿命令別人寬恕,不論是以甚麼名義,我都反感。與此相反的是耶穌對於寬恕的教導:祂身體力行經歷了人間最大的苦難,在最不可能寬恕的時間和地點寬恕了殺害祂的人。

園子裏那些古老的橄欖樹生命的綠色,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不斷將寬恕的力量給我,也給許多受過傷害、有痛苦回憶的人:父親,請寬恕他們,他們做的,他們不知道。

布魯塞爾:繪本童話的首都

文/孫基立

我第一次去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是在聖誕節期間,一下火車,就到達一個充滿歡樂氣氛的大廣場(la Grand-Place),周圍是鑲金、門窗宏偉的古典建築,在傍晚的華燈下像童話一樣充滿夢幻色彩。中間臨時搭了一個溜冰場,大人孩子在古建築的環繞下於冰上起舞。和巴黎的高雅相比,我覺得布魯塞爾有一種很童真的氣息。

後來我意識到這種直覺並非全無道理:比利時是一個盛產兒童繪本的國家,即使在遙遠的中國,孩子們也都熟悉比利時繪本如《丁丁歷險記》、《藍精靈》,它們陪伴了許多孩子的童年。漫畫藝術是比利時的驕傲,首都布魯塞爾是漫畫家心中的聖地,許多漫畫家慕名而來,在這裏生活工作。大廣場隨處可見用鉛筆專心繪畫的漫畫家。在首都商業區,有一座「比利時漫畫藝術中心」,展出各樣題材的漫畫作品。

童真世界正義必勝

《丁丁歷險記》的作者埃爾熱(Hergé)和《藍精靈》的作者沛優(Peyo)都經歷過世界大戰。歐洲在他們早期生活的年代動盪不安,戰雲密佈,在他們的漫畫中也有反映:丁丁在各國旅行的時候總是遇到罪犯、騙子;那些小精靈生活在大森林中的和平生活,會常常被想吃藍精靈湯的格格巫破壞。但是丁丁和藍精靈們,勇敢地和惡勢力戰鬥,一次又一次地解救朋友,戰勝惡人。

當我來到他們的故鄉比利時,我到處感受到一種童真的歡樂。比利時是一個古老的、久經憂患的國家,而且民族複雜:講荷蘭語的弗拉芒地區和講法語的瓦隆地區有文化和語言的競爭和共融,首都布魯塞爾是一個雙語的城市。但是,這個國家卻盛產描繪歡樂的漫畫家。在孩子的圖畫世界中,正義必定戰勝邪惡:丁丁一定會脫險,救出自己的夥伴;藍精靈一定會從湯鍋邊逢凶化吉,重新回到森林的蘑菇小屋。

堅信上帝公義慈愛

在基督的信仰中,也有類似童書繪本中這樣的盼望:信仰的歷史充滿戰爭、曲折、錯誤,然而無論是舊約中的猶太人,還是新約歷史中逐漸形成的基督徒羣體,他們都對上帝的信實慈愛和光明的未來存有堅定的信念。我們在地上經歷的挫折、苦難都是暫時的,有一位公義慈愛的上帝將在生命的風浪中陪伴我們,在生命的終點迎接我們。

冬的安寧與等待

文/孫基立

冬季的黃昏驅車經過美國威斯康辛州,看到大片休耕的田野,淡棕的黃與夕陽彼此輝映,讓人想到梵高早期的繪畫。

夜色降臨,黑暗中,遠方不時閃過幾星亮點,是原野中農舍的燈光,還有依稀可見的山巒曲線。在這片黑暗中,心裡很安寧,和坐在身邊的寶寶玩遊戲、猜謎、講講幼稚園裡的瑣事,聽他唱兒歌……

這種心情,跟車窗外黑暗中休耕的田野很相配。一年中三季,田野都忙著消耗儲蓄的能量,養育農作物,結實收割。終於等到萬物休眠的冬季,土地可以休息了;平時流淌的河水也結了冰,靜止不動,銀灰色的冰面反射著寒光,連水也休息了。

冬天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心情寧靜的季節,大自然休息了,人也應該停下繁忙的生活節奏,享受安寧的時光。

萬物休憩

冬季看似寒冷蕭條,卻是大自然以它的方式,讓萬物有休憩的時間,不用播種培育收割,只是靜靜享用勞動的成果,用沉思的心情回顧一年的時光。

我們在生活中也需要有這樣的時刻,讓忙碌的腳步和緊張的生活節奏稍停片刻,享受一下寧靜、享用勞動的果實;在冬日中做夢,計劃將來。這樣,在春天來臨時,萬物將有足夠的力量綻放生命力,編織一個嶄新的春天。

我們的生命中也需要有這樣的時刻。在忙碌工作一段很長的時間以後,一些人會有類似休眠的時期,不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創造任何成果。這時,可能就應該順應心靈和身體的願望,安靜地休息,耐心地等待新的靈感來臨。

無用之用

有這樣經歷的人開始時很難適應,總是想方設法讓自己再持續工作,像往常一樣有規律地創出成績,若非如此,就有一種負疚感,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許多人都經歷過這種心靈枯槁的時刻,彷彿一切愉悅都停止了;人生歷程也彷彿一切歸零,以前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消失了。人似乎很難適應自覺「無用」的感覺。

冬季的田野裡,在寧靜的氛圍中,一切都停止生長,彷彿在沉睡,沒有任何變化。生命卻在靜止中被孕育,春天蓬勃的生機隱身在看似枯槁的冬季。人若能坦然接受那份無用感,就能體會休眠時期,也是成長。

在枯槁、休眠的時刻,我們是否對春天還有足夠的信心,還相信上帝的確眷顧我們?冬日的田野就給人如此的啟示:雖然一切都枯萎了,但是春天始終會來臨。

布列塔尼:神話的故鄉

文/孫基立

法國西北部有一處很神奇的土地,就是面朝大西洋的布列塔尼。著名的聖米歇爾山就在諾曼第和布列塔尼的邊界,水中有一條潮汐退去才出現的路,可藉這條路走過灘塗,到達聖米歇爾山。

這片土地在歷史上有豐富的神話傳說,海邊的天氣變化無常,一天之內可以經歷數次陽光和陰雨。聖米歇爾山在海上的霧氣中忽隱忽現,就如海市蜃樓,很有神祕感。山上有千年歷史的修院,讓它成為歐洲著名朝聖地。

大自然人類上帝的對話

這裏同時也是宗教傳統特別深厚的地區,到處都可看到教堂。我們居住的小鎮比尼克有面朝大海的陡峭懸崖,在懸崖高處,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據說這是布列塔尼的傳統,因為這一帶自古以來很多人以捕魚為生,在沒有現代科技輔助的時代,航海是極端危險的。漁船在出海和歸來時看到高處的十字架,漁夫們就想到上帝,並在祈禱中將生命和家人交託給祂。當地流傳一種水手的歌謠,悲壯雄渾,一聽到這樣的歌聲,就會想到波濤洶湧的大海和在浪尖上顛簸前進的漁船。

海市蜃樓般在海中出現的聖米歇爾山、那道在潮汐中忽隱忽現通向聖米歇爾山的小路、屹立在懸崖峭壁上巨大的十字架和波濤洶湧的大西洋……彷彿都在敘述這個地區中大自然、人類和上帝之間的對話。

在基督教還沒傳到這裏時,巫術迷信盛行,因大自然奇偉的力量和對人類命運的巨大影響讓當地人驚懼,他們用想像創造了許多神靈;更向它們敬拜和獻祭,祈求得保護。當基督教文化在這一帶興起,上帝的力量成為安慰和保護的力量,人不需要再懼怕,因他們已得悉自己的尊貴身分:上帝摯愛的兒女。

彼此相愛沒懼怕的關係

我站在懸崖上,腳下的大海,天上的雲層,都在不斷變化。一天之內,陽光燦爛、風平浪靜、電閃雷鳴、海浪洶湧,就在我面前不斷輪番上演。我感受到那種令人敬畏的大自然力量,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人類是多麼微小!

在懸崖上觀望大西洋的波濤,讓我理解到布列塔尼地區的人民對神靈的敬畏和崇拜, 基督教的來臨,讓這種恐懼被平安和喜樂代替。聖米歇爾山上的修院,懸崖上為漁民導航的十字架,都用無聲的語言,講述着一種新的人與上帝的關係:彼此相愛、沒有懼怕的關係。

(讀者如想多了解風土民情與信仰,可參閱作者網站 http://bitly.ws/gtEb

秋葉如花

文/孫基立

季節裡的盼望

秋天,那些在綠色中緩緩燃燒的小火苗很快就會變成熊熊大火,每一片葉子都漸漸湧入這片由金黃、絳紫、豔紅組成的火海中:生命燃燒的顏色,花朵一般鮮妍。秋天的陽光將那些顏色變成明亮的半透明,燦爛明媚。

秋天那明亮耀眼的色彩蔓延到我家的院子裡,一種不知名的灌木突然變得引人注目:一串串鮮紅色的小果子綴滿枝頭,然後爆開成花朵一樣的形狀,露出裡面紅色的種子。我剪了幾枝插在花瓶裡,真的有鮮花的效果。大樹的葉子落下來,房子忽然顯得毫無遮攔,秋天高遠的藍天成為它明亮的背景。

在樹林中漫步,四周飄散著清新的落葉氣息,葉子燃燒後的灰燼,像蝴蝶一樣飄散,天空被刺向天空的樹枝割成一些抽象的圖案,清冷的風搖著樹枝,預告著寒冷的來臨。

我的故鄉廣東沒有這樣明顯的秋天,大部分樹木都是綠色的,只是天空變得明淨了,空氣也變得爽朗了。一次,我遇到一位從美國加州來的朋友,那兒四季溫暖如春,氣候宜人,沒有美國中西部嚴酷的寒冬。我問她會不會思念加州,她卻說就是喜歡季節分明的氣候,讓人在每一個季節都有盼望,而秋葉如花,是一年盼望中的巔峰。

春華秋實的人生

人生的妙處也如此,從童年到暮年,童年的天真漸漸從歲月中消失,但是生命的每一個季節都有其特別美麗之處。春華秋實,歲月對人的饋贈從來就是慷慨的。

秋葉帶來生命中收穫的季節。成熟以不同的方式寫進植物、動物的身體;樹披上彩衣、動物忙碌地儲存食物。人的生命也如此,當逐漸脫離了青春年少的稚嫩和天真,生命將以一種新的面貌出現。我們在稚嫩時常常以成熟為追求的目標,當成熟真正來臨,它其實和春天繁花盛開的季節有同樣的色彩。

基督信仰也如此,信仰經歷磨難以後,也有成熟的魅力。那些美麗的事物並不會消失,許多年輕時的理想和夢幻,在經歷生活的磨練後,會以新的方式出現,成為成熟的特徵。我相信一個信仰成熟的人,依然相信生活的美善、相信正義和良心、相信上帝的公義和愛。成熟並不是老奸巨猾,厚黑世故的代名詞。

如同那些絢麗的秋葉,它們成熟的顏色和春天的花朵多麼相似。大自然成熟的季節是非常美麗的:金色落葉鋪滿地面,天空藍得透明,枝頭掛著如同花朵一樣鮮豔的果實。

信仰的成熟也應該如此。

曠野

文/孫基立

緊靠某大學圖書館旁,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這個花園很奇特,地勢低於周圍的地面,像凹陷了下去,要下幾級階梯才能到。花園裡的大樹長得正好和地面上的灌木一樣高,遠遠看去,真看不出這裡有個隱藏了的小花園。

花園被繁密的灌木叢圍繞,只有一條彎曲幽深的小徑把人帶到那幾級階梯去。灌木與人齊高,很茂盛,其中一種有淡紅的花朵,花季時開得非常豔麗,花謝時,落下的花瓣將小徑鋪成淡紅色。這是一條幻術般的小徑,長著各種美麗的花果植物。灌木上的野果像綴滿的珊瑚珠,纏綿地拉住你,邀請你去看看它新熟的果實;那些形狀各異的綠葉也會在秋天化成各種顏色,將小徑裝點得色彩斑斕,引領你到花園去。

小徑盡頭還有一條長木椅,旁邊就是花園階梯的入口,下幾級階梯,就到達那個小花園。

這個小花園是許多讀書人的「曠野」。在圖書館讀書間歇時,我會去「曠野」休憩。我覺得書中的世界有時很紛亂,有許多爭吵的聲音,不明白的事…很多人以為書齋代表的是安靜,其實書中的世界也是充滿喧囂的。我們看到,人類歷史幾千年,並沒有甚麼改變,歷史中充滿陰謀,血腥和欺騙,即使是自然叢林世界,也是弱肉強食,還有許多無法解決的社會問題…

面對整個人類歷史浩如煙海的知識、見解、解決問題的方法……讀著讀著,也有迷惑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很渺小無知,那麼多的道路可以走,不知道怎樣選擇…

這時,我就會放下書本,去我的「曠野」走一走。

走過那條曲徑通幽的小路,下幾級階梯,一個小小的天地出現在我眼前:一小片綠色的草地、一條舒適的長椅、幾棵楓樹在微風中搖曳。院子的角落有一尊美麗少女雕像,她拿著弓,向後張望,好像發現身後有甚麼獵物。園裡的樹木花草無論在陽光下、在雨霧中,都顯得那麼快樂,彷彿儘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影響「他們」生機勃勃地成長,開花結果。

在聖經中,耶穌也有自己的「曠野」。在教導、傳道的生活中,時時會退到曠野中祈禱,遠離一切喧囂,讓自己的心靈在父上帝面前重新安靜下來。

我們的心靈也需要這樣的曠野,安靜地祈禱,讓上帝的平安進入心靈。

 

主婦的世界

文/孫基立

  位於美國東北部的佛特蒙州(Vermont),是一處安靜美麗、英語和法語文化交融的地方。這裏的牧場寧靜安詳,民風淳樸,雖離紐約不遠,卻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佛特蒙的州徽是連綿綠色山脈下的牧場,秋天時的楓葉燦爛明媚,楓糖漿是這裏的名產。

淳樸平淡的風格
  一位主婦就曾在這個州生活過,她沒有受過高等教育,15 歲就離開學校,一生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自己的鄉村小屋,每天的生活是料理家務,侍弄園中花草動物,做各種家務活,有空時畫畫,讀書。她活到 92 歲高壽,子孫滿堂。她的花園鮮花盛開,色彩如同印象派繪畫一樣美麗。談到自己的花園和自己的一生,她有一種寧靜的自豪感:「我能從花草的長勢感覺得出它們是否開心……我這輩子總是想做甚麼就會去做,每分每秒都不蹉跎,因我做的就是我想做的事。很多人勸我不要這麼做,我會禮貌地應付他們,但依然一如既往地生活……我一直以度假的心情過每天、每分、每秒……在填寫一些表格時,我總是在職業一欄填上『家庭主婦』。」

  這位主婦就是著名的兒童繪本作者塔莎杜朵(1915-2008),她的繪本在童書歷史上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今日的藝術評論家指出:她的畫充滿生命的喜悅,因為她將生活過得像一幅美麗的圖畫。

  塔莎杜朵的繪畫風格很簡單,沒有複雜高深的技法和創作理念,她講述的故事淳樸天真,就是小孩子最喜歡的那種風格和語言;她的繪畫讓許多繪畫業餘愛好者感覺很親切,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日常散發的馨香
  一位藝術評論家曾感慨地說,看塔莎杜朵的畫,就像被邀請到她的小花園喝下午茶一樣愉悅。然後仔細想想,她就這樣度過了……一生。其實藝術可以是很深奧,也可以是很平淡天真;當一個社會發展到足夠成熟,就能欣賞平淡天真的風格,因為在一個喧囂浮躁的環境,這樣的藝術風格和聲音是聽不到的。

  其實基督信仰也是如此。成熟的信仰,就如同塔莎杜朵的花園和繪本,有一種堅定溫和的力量,不需以各種誇張的方式證明。在有深厚基督教文化傳統的地區,常會遇到這樣的信徒:信仰就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散發出的美和馨香,對上帝的愛,對周圍人的善意,如同潤物無聲的細雨,讓周圍的一切都因為他們的存在而成為美好。

本文原載於《中信》月刊(總第709期)

咖啡店裡的女孩

文/孫基立

  在清晨時分,在咖啡店,看到一個年輕的短髮女孩,戴著一條溫暖的圍巾,翻動著一本厚書,同時在享受咖啡,時不時嘴角浮出微笑。咖啡店的燈光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給每一個人都添了一層溫暖的色彩;書本和咖啡的味道很相配,都是耐人尋味的。我生活中那些美麗的書籤就是這樣的時刻。

  看這個繽紛的世界、看四季的變遷、觀察每一個人的微笑、看母親和孩子玩耍、看老年夫妻手挽手散步、看小情人撒嬌賣萌……生活有極豐富的饋贈。

莫讓豐富成了貧乏
  然而,在工業化的社會裡,最大的危機就是將周圍的人都看成了物件:可利用、可製造生產力的工具,而獨不當做有思想有靈魂的人;將時間當作生產資源,而獨不當為上帝賜予人生命的組成單位。也許當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才醒悟,我們用上帝賜予的、最寶貴的生命,換了一堆自己根本不需要的雜物。

  很久以前,對工業化的思考就開始了,人們對這些危機其實早就有警覺,但是幾十年過去,我們還是朝這個方向滑落。

  我們手上可以擁有許多有用的工具,它們幫助人生活得更快捷、更方便,我們因此本應該擁有更多的時間、自由和快樂,可是弔詭的是,我們的時間愈來愈少,自由和快樂也愈來愈少。

  在物質豐富的今天,人的心靈卻愈來愈貧乏。

莫讓美善變得奢侈
  我們心靈需要的養料其實很簡單,就是人和人之間沒有功利目的、純真的關係;還有午後的陽光下一杯濃香的咖啡,凝神靜聽落葉和雪花飄落的心境和時間。這一切,都成為了奢侈品。

  但是,只要我們回到大自然,就能找回本來屬於我們的心靈安寧。那些簡單的晨曦晚霞,葡萄園,山谷裡的百合,淅淅瀝瀝的微雨和空氣中花草的香氣,都是滋養心靈的食糧。

  在我們的生活中,上帝也留下了許多這樣令人心靈得到休憩的瞬間,它們就如同生活中明亮的色彩,讓我們在繁忙的生活裡體悟到上帝的賜福。

  我準備離開那個咖啡店的時候,看到朝陽升起,照耀著街道,也在透明的玻璃櫥窗上折射出光芒。女孩還沉醉在咖啡香氣的閱讀中,也許並不知道自己給一個陌生人帶來了愉悅。我們每一個都在不知不覺間營造周圍的環境和他人的生活。願上帝藉著我們賜福周圍的人。

本文原載於《中信》月刊(總第700期)